姬玄领着两个女儿走出了尘封酒馆。
“爹爹,我们现在去哪儿?”姬淼淼的小手牵着父亲的大手,好奇地问。
姬玄的脚步没有停,目光投向了城南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区域。
“去见一个……嗓门很大的叔叔。”
“嗓门很大?”姬淼淼的小脑袋歪了歪,“有多大?”
“大概就是,”姬玄想了想,平静地说,“他一生气,整座陨星城都能听见。”
越往南走,空气越是灼热。
地面从青灰的石板,变成了暗红色的焦土,踩上去,一股热气顺着脚底板就往上钻。
“爹爹,好烫呀!”姬淼淼忍不住踮起了脚,小脸被熏得红扑扑的,“我的鞋底是不是要烧着了?”
“闭嘴。”姬紫萱皱着眉,冷声喝止了妹妹,“你看前面。”
视线的尽头,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洞口。
洞口像是被一头远古巨兽硬生生啃出来的,用成人大腿粗的黑色神铁焊成了栅栏,彻底封死。栅栏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,只有一阵阵夹杂着浓烈硫磺味的热风,呼啸着从里面吹出来,几乎能把人的眉毛点燃。
洞口两侧,站着两排铁塔般的卫兵。
他们穿着厚重的赤红铁甲,拄着比人还高的长戟,一动不动,像是两排被烤干了水分的雕像。
“站住!”
一个甲胄上刻着火焰蝎子纹路的卫兵队长走了出来,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顿,火星四溅,拦住了三人的去路。
“什么人?”他的声音干巴巴的,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不知道这里是雷神工坊的地盘?闲人免进,赶紧滚!”
姬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神色没有丝毫变化。
“我找雷霸天。”
“找我们坊主?”蝎子纹队长嗤笑一声,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姬玄,最后停在他那身朴素的布衣上,轻蔑之色毫不掩饰。
“呵,我们坊主的名号,也是你这种下界来的土鳖能直呼的?”他用长戟的末端点了点地,“报上你的名字,我看看你够不够资格,让我进去通传一声。”
“爹爹……”姬紫萱的眼神冷了下来。
姬玄抬手,轻轻按住她的肩膀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他看着那个一脸傲慢的卫兵队长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。
“姬玄。”
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风声,热浪,远处街市的喧嚣,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蝎子纹队长脸上的嗤笑和轻蔑,像是被冻住的面具,僵在脸上。他嘴巴微张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眼睛瞪得像要裂开,布满了血丝。
“头儿?”旁边一个年轻的守卫不解地推了他一下,“你怎么了?不就是个名字吗?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蝎子纹队长像是才从噩梦中惊醒,手里的长戟再也握不住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滚烫的地面上。
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弹起来,连兵器都不要了,转身就往那黑洞洞的洞窟里冲,嘴里发出变了调的、仿佛见了鬼一样的嚎叫。
“坊主!坊主!他回来了!那个名字回来了!那个叫姬玄的男人回来了!”
剩下的守卫们面面相觑,再看向洞口那个神情平静的男人时,眼神彻底变了。
忌惮,惊恐,难以置信。
他们挺得笔直的腰杆,不自觉地弯了下去,握着长戟的手,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。
“轰。”
地面,开始轻微震动。
“爹爹,是地震了吗?”姬淼淼紧张地抓紧了父亲的衣角。
“不对!”姬紫萱神情凝重,“这股气势……好强!有人要出来了!”
“轰隆!”
“轰隆隆!”
震动越来越剧烈,仿佛有一头沉睡万年的太古凶兽正在地心深处苏醒。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摇晃,那坚不可摧的黑色神铁栅栏,发出了不堪重负的“嘎吱”悲鸣。
“是谁?!”
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洞窟深处炸响,带着一股能将神魂都点燃的恐怖气浪。
“是谁敢在老子的地盘,提那个名字?!”
一个巨大的身影,裹挟着滔天的火光,从黑暗中猛地撞了出来!
他赤着上半身,两米多高的身躯如同铁山,浑身虬结的肌肉像是盘错的老树根,在暗红色的火光映照下,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泽。他肩膀上扛着一柄门板大小的巨锤,锤头上还燃烧着熊熊的地心神火。
他像一头发狂的洪荒巨兽,几步就冲到了栅栏前,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洞口的姬玄。
然后,他不动了。
山一样的身躯,僵在原地。
脸上的狂暴与怒火,在看清姬玄面容的瞬间,化为了一种极致的复杂。
震惊,怀疑,然后是冲天的怒火。
“姬……玄……”
他几乎是从牙缝里,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。
“你他妈的……”他一拳狠狠砸在神铁栅栏上,手臂粗的铁条被他砸得应声弯折,发出刺耳的巨响,“你他妈的还真有脸回来啊?!”
一声咆哮,如同平地炸开一个响雷,震得姬紫萱和姬淼淼耳朵嗡嗡作响。
雷霸天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,他指着姬玄,粗壮的手指都在发抖。
“老子以为你死了!死在下界哪个臭水沟里,被野狗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!”
“一千年!老子每年都给你烧最好的纸钱!你倒好,在下面逍遥快活?嗯?”他的目光扫过姬玄身后的两个女儿,怒火更盛,“还他妈搞出两个野种?!”
“你不许骂人!”
“不许你这么说我爹爹!”
姬紫萱和姬淼淼同时从姬玄身后冲了出来,两张小脸涨得通红,眼睛里全是愤怒的火焰。
“小丫头片子,滚开!”雷霸天根本没看她们,神王境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出,嘴里咆哮道,“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儿!”
那股威压在靠近姬玄三尺时,便如清风拂面,消散于无形。
雷霸天的瞳孔猛地一缩,但他此刻的怒火已经烧掉了理智。
他的视线重新死死钉在姬玄脸上,那眼神里,是痛心,是失望,是恨铁不成钢到了极点的疯狂。
“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熊样!废物!一个连半点神力都感应不到的废物!”
“神皇陛下唯一的血脉!金族千年来最耀眼的天才!为了一个下界的女人,自己敲碎了自己的神骨道基!”
“你对得起谁?!对得起给你取名的老神皇吗?!对得起你身上流淌的这身血吗?!”
他胸膛剧烈起伏,喘着粗气,每一口都喷出白色的高温蒸汽。
“你这个朋友,我雷霸天不认了!”
他双手猛地握住锤柄,手臂上坟起的青筋如同地龙翻身,将那柄燃烧着烈焰的巨锤高高举过头顶。
“今天,老子就替老神皇清理门户!”
“把你这个金族的耻辱,给我砸回娘胎里去!”
“死!”
巨锤撕裂空气,带着足以砸碎星辰的万钧之势,卷起漫天火星,朝着姬玄的头顶,轰然落下!
那股灼热的劲风,吹得两个女孩几乎睁不开眼。
然而,姬玄却在此时,动了。
他没有躲,也没有看那柄毁天灭地的巨锤。
他只是侧过头,看着身边的姬紫萱,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闲聊。
“紫萱,看清楚了。”
“这就是神王的力量。看起来很强,对吗?”
话音未落,他伸出了右手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没有法则碰撞的华光。
风停了。
火星,熄灭了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、静止。
那柄足以砸平一座神山的【镇岳神锤】,以一种违反了世间所有物理法则的姿态,停在了半空中。
锤头最前端,距离姬玄的额头,只有一指。
而姬玄那只看起来没有丝毫力量的、白皙修长的手掌,正稳稳地、轻描淡写地,握住了燃烧着熊熊神火的锤头。
雷霸天保持着挥锤的姿势,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。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,死死地看着姬玄那只手,大脑一片空白。
“你……怎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
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,脸上的狂怒,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、颠覆认知的骇然所取代。
姬玄松开了手掌。
他向后退了一步,将两个女儿重新拉到身后,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雷霸天的目光,随着姬玄的手掌离开,呆滞地落在了自己的锤头上。
“哐当!”
巨锤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,重重砸在地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。
在那柄用万载玄铁精英混合地心神火,锻造了九九八十一天,连神皇都称赞过其坚硬的【镇岳神锤】上……
留下了五个清晰无比的印子。
那是五个指印。
指印的边缘光滑如镜,像是烙印在一块温热的黄油上,深陷其中,浑然天成。
姬玄抬起头,看着如同石雕般呆立在那里的雷霸天,神色依旧平静。
“一千年了。”
他淡淡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“你的脾气还是没变,这力气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评价,最后缓缓说道:
“……也没什么长进。”